李肇,唐朝人,字里居,生卒年均不詳,約唐憲宗元和中前后在世。著有《翰林志》一卷,《國史補》三卷。其中《國史補》對茶有不少的記載,是研究唐代茶葉的重要資料。
《國史補》中記載茶的部分段落節(jié)選如下:
風俗貴茶,茶之名品益眾。劍南有蒙頂石花,或小方,或散牙,號為第一。湖州有顧渚之紫筍,東川有神泉、小團,昌明、獸目,峽州有碧澗、明月、芳澀、茱萸簝,福州有方山之露牙,夔州有香山,江陵有南木,湖南有衡山,岳州有浥湖之含膏,常州有義興之紫筍,婺州有東白,睦州有鳩沉,洪州有西山之白露。壽州有霍山之黃牙,蘄州有蘄門團黃,而浮梁之商貨不在焉。
……
常魯公使西蕃,烹茶帳中,贊普問曰:“此為何物?”魯公曰:“滌煩療渴,所謂茶也。”贊普曰:“我此亦有。”遂命出之,以指曰:“此壽州者,此舒州者,此顧渚者,此蘄門者,此昌明者,此浥湖者。”
這兩段材料頗為有趣,可玩味處甚多,是以摘出以探討之。
在與酒為代表的眾多飲料的角逐中,尤其在南北朝頻頻頒布的禁酒令下,茶漸漸脫穎而出,到了唐代終于成為了人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,正如《國史補》中所說的“風俗貴茶,茶之名品益眾”。
《國史補》成書在《茶經(jīng)》之后,其中對茶的種類羅列方式已經(jīng)較陸羽有所進步。在《茶經(jīng)·八之出》中羅列茶葉的方式如“山南以峽州上,襄州、荊州次,衡州下,金州、梁州又下。”可見其中完全以地域單位“州”來區(qū)分茶葉,十分籠統(tǒng)。但在《國史補》中則可以看到“劍南有蒙頂石花,或小方,或散牙”以及“顧渚之紫筍”這樣在地域范圍之外還帶有外形描述的文字,部分茶其關(guān)聯(lián)的地域范圍也縮小了很多,比如出現(xiàn)了“顧渚”這樣的小范圍,這較之以州來區(qū)分茶葉就更清晰而準確了。值得注意的是,以地域名加上外形描述作為一個茶的名稱后來成為了中國茶的經(jīng)典命名模式?!秶费a》雖然并非是一部茶葉專著,但是其中對茶葉的相關(guān)記載卻實實在在反映出了中國茶文化在唐代的一種進步和發(fā)展。
到了之后幾十年楊曄所著的《膳夫經(jīng)》中已經(jīng)反映出了對在不同季節(jié)與不同環(huán)境制作的茶品質(zhì)不同的認識,“諸茶春時所在吃之,皆好。及將至他處,水土不同,或滋味殊于出處。”而且還可以看到,在介紹一個茶類的時候,開始出現(xiàn)了“苦硬”、“味短而韻卑”、“極苦”、“峻拔遒勁”、“甘香芳美”這樣較為具體的形容,而不再僅僅以“上、下”這種非?;\統(tǒng)的詞匯來評價。茶文化短時間內(nèi)的成長,展現(xiàn)出了強大的生命力。
據(jù)莊晚芳考證《茶經(jīng)》成書于公元781年,而《膳夫經(jīng)手錄》成書于大中十年即公元857年,也就是說在《茶經(jīng)》成書70多年后,茶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和茶文化和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了明顯的進步,考慮到那個年代的信息傳播速度,茶文化在如此短的時間能夠這樣明顯的進步至少可以說明一點,這個民族對于茶與茶文化就如同一片沃土。而當時的人們一定想象不到的是,在將來,茶對于這個民族的意義竟會重大無比,甚至于融入了這個民族的血脈,浸入了這個民族的靈魂!
文本中兩段與茶相關(guān)的材料都列舉了各種茶,表現(xiàn)出了茶類的多樣,其中后面一段通過藏區(qū)贊普之口說出的話更顯信息量巨大,“此壽州者,此舒州者,此顧渚者,此蘄門者,此昌明者,此浥湖者。”
首先,贊普口中的茶已經(jīng)有了如此多種類,說明當時茶已入藏,這是茶葉傳播的一個例證,雖然一般認為茶是之前文成公主(公元625-680年)進藏時帶入的,但實際上,當時的漢文和藏文史籍都沒有說文成公主曾經(jīng)將茶葉帶進藏區(qū)(楊海潮《茶文化初傳藏區(qū)的時間與空間之語言學考證》)。
其次,贊普擁有并且知道如此多種類的茶葉說明他對此有所研究,贊普對茶似乎已不完全是作為物質(zhì)生活上的需要,而是出現(xiàn)了精神層面的“玩”的意味。因為僅僅是追求于茶的飲用功能的話,一種茶已可以滿足。而當贊普陳列出如此多種類的茶,其用意已指向收藏和鉆研甚至于炫耀了。
再次,贊普說出的茶葉都是以地域來區(qū)分,而且以州為單位,其實就是《茶經(jīng)》中陸羽整理的那套。因為茶是從中原輸入到西藏的,所以這些中原慣用的說法也就被帶到了藏區(qū)。當贊普面露得瑟對常魯公講出這些當時顯得頗為專業(yè)的話時,我們隱約能猜到《茶經(jīng)》可能已被傳入了藏區(qū)?!秶费a》成書晚于《茶經(jīng)》,《國史補》中的記載為開元至長慶年間(約公元713-824年),而這段文字記錄的事情就很可能就發(fā)生在公元781年之后 。
在材料中的上一段與茶相關(guān)的記載中我們知道那時候中原人對于茶的認識已經(jīng)不是產(chǎn)自哪個州那么簡單了。相對于中原,西藏似乎滯后了一步。這種與中原即有交集又不同步的節(jié)奏,最終形成了西藏風格獨特的茶文化。時至今日,一碗咸味的酥油茶古韻猶在。
說到酥油茶,這又是茶與另一種重要飲品乳汁類角逐的最終結(jié)果,而它們竟然在這里融為一體了。(至于茶與乳汁的角逐,《洛陽伽藍記》中有精彩記載,本文暫不討論。)
漢文化對于茶有諸多傳說,以至于神農(nóng)氏都得到過茶的幫助。然而在歷史記載中,在華夏文明史的前半段,茶只是長期站在角落里,處在可有可無的地位罷了。直到《茶經(jīng)》問世后才漸漸形成了一些模樣,不再模糊和微小。茶文化的小模樣在唐代盛世氣象中朝氣蓬勃,后來朝代更迭,它卻不斷成長,與中華民族共同度過了起起伏伏的漫長歲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