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不懂茶,只是端起茶杯的那一刻,眼見著的是故鄉(xiāng)春天的色彩,鼻端是草木的氣息,入口是山泉的清冽,這一切,總讓人想起那些自在的風,山水自然的清新,勞累苦澀卻總叫人一遍遍回味的日子。老家是一個小小的村莊,卻有著大片的茶園?!恫杞?jīng)》中說茶:“上者生爛石,中者生櫟壤,下者生黃土。”如此說,家鄉(xiāng)那大片大片種在黃土上的茶,只是茶中下品,然而這卻絲毫不影響那個小小的村莊,從清明到秋分,都被濃郁的茶香包裹著。春天的雨水催生萬物,過春分,茶葉開始綻芽,采茶是從一芽一葉開始的,一葉是剛剛脫開芽尖尚未完全舒展開來的,一芽則如蓮心一顆,芽緊致,葉柔軟,此時新茶為一年中茶之精品。一頂尖笠帽,一竹籃,一壺水,或許還有幾片作點心的凍米糖,這是我能憶起的舊時采茶時物事。若是茶樹不高,或可帶個矮凳,可以坐著采茶,則要省下很多的力氣。但茶樹三年可采,一般的茶樹都有半人高,所以都是站著采茶的為多。采茶不能用指甲掐,不然莖部被掐斷的地方馬上就會氧化,得用拇指和食指用力,輕輕一頓,一顆芽尖就到了手心。采茶是辛苦活,并沒有詩文中的浪漫,那是沒有采過茶葉的人的想象,且不說站上半天一天的勞累,單一顆一顆采那細小的芽尖就夠單調的,老半天也未必能摘上一把。有多少年沒有聞到家鄉(xiāng)的茶香了呀?偶回老家,那成片成片的茶園竟早荒疏了,另一邊的茶山已然被竹子入侵,只有幾株心有不甘的茶樹還有一些新發(fā)的枝條不受約束地瘋長,我的孩子只以為那些是野生的灌木。只有我,摘下一片葉子,輕輕放在鼻尖,那熟悉的澀苦的氣息可以使我確信那是茶樹無疑??墒悄锹闹?jié)卻到底使我心慌了。那整齊的茶樹都不在了,村頭村尾的茶香也都成過往了吧?老家的茶香不在了,卻讓我更惦著茶香了,不必上好的越青瓷,只是一只小小的玻璃杯,清冽的湯色就可以詮釋著那些經(jīng)年累月長長久久的念想。你盡管相信,那只玻璃杯里,曾經(jīng)有過一個怎樣蓬勃的春天。